深隐“北方森林”,
仰望“青藏高原”,为理想和信仰而创作——专访中国音协副主席、著名作曲家张千一
中国艺术报记者 张悦
张千一接受《中国艺术报》专访
为深入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特别是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精神,大力倡导德艺双馨,着力培育正风正气,弘扬艺术之美、信仰之美、崇高之美,进一步营造文艺界见贤思齐、崇德尚艺、奋发有为的良好态势,不断发现、培育和推出当代优秀文艺工作者与文艺界先进典型,中国文联推出“艺苑百花”项目。该项目由中国文联国内联络部和《中国艺术报》共同策划推出,并在《中国艺术报》特别开设“艺苑百花”专栏,深入挖掘优秀文艺工作者的动人故事,充分展现他们爱党爱国的崇高理想、追求卓越的艺术创造、扎根生活的精彩实践、感人至深的善行义举。“艺苑百花”第五十期,我们推出的是中国音协副主席、著名作曲家张千一,敬请关注。
“现在回想起来,我所有的创作灵感,所有的成功作品,几乎都来自广袤而壮美的土地,来自那些高原、山川、森林、草地、田野、大江大河,来自生活在这片山河中的各族同胞,以及丰富灿烂的民族文化。”中国音协副主席、著名作曲家张千一从青少年时代起,就立志成为一名作曲家,用音符来表达对祖国的爱。他对音乐的爱,源于从小的耳濡目染,也源于骨子里的天赋,从15岁开始学习音乐创作,走到今天已将近50年。
1981年,刚刚二十出头、名不见经传的张千一凭借交响音画《北方森林》一举获得首届全国交响乐作品比赛的一等奖。而这个亮相,还只是起点,自此他在器乐、影视音乐、舞剧、歌剧、歌曲等诸多领域纵横裨阖,均取得引人瞩目的成就,可谓是音乐界的通才。1994年,李娜的一声“呀拉索”使得《青藏高原》唱响神州大地,而写这首歌时张千一竟然从没有去过西藏,也正是这首歌唤起了他对雪域高原的强烈兴趣,他多次“走进”西藏,更是走遍了祖国的山山水水,尤其是少数民族地区的采风,几乎是张千一每年向生活“取经”的“规定动作”,“热爱是最好的老师,让我能以足够的坚韧来追求心中的天籁。”2017年、2018年、2019年连续三年,张千一先后担任中国音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优秀创作成果“格桑花开新时代”、“歌从草原来”、“同心曲”等演唱会的策划和艺术总监,2022年又推出了“新歌唱新疆”优秀原创歌曲演唱会,并为中国文联、中国音协推出的重大主题创作——2019年大型原创交响合唱“奋进新时代”和2023年“礼赞新时代——原创优秀交响作品展演”创作了歌曲《一个都不能少》、合唱《万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管弦乐《丰收之歌》等作品。
近些年,张千一进入了大部头音乐作品的集中创作爆发期,作为国家大剧院原创剧目的三部民族歌剧《兰花花》(2017)、《青春之歌》(2023)、《映山红》(2023)先后上演,收获极好的口碑。大型交响套曲《长征》(2016)、民族管弦交响曲《大河之北》(2018)、大型交响套曲《我的祖国》(2019)、大型交响合唱组曲《南梁颂》(2021)、交响诗篇《长城》(2023)等陆续推出,厚积薄发,持续不断。正如与张千一密切合作多部作品的著名词作家屈塬所说,“他的音乐之树花团锦簇、多姿多彩,各类型作品风格迥异、色彩斑斓。他的简约不简单,他的轻灵不轻佻,给人一种或宏大庄严,或空灵悠远之感,这是属于他的固有气质。一个艺术家如何保有独特的气质,需要内心的肃穆、洁净和炽热。而千一正是这样的人,气质不变,风格常新。”英雄情操、民族情怀、高原情结,这是张千一音乐创作的三大主题,也是他恢宏音乐建筑的鼎立之足,张千一说:“音乐才是我的语言”“让我用音符描绘祖国最美的风景,表达出孩子对母亲的深情”。
1“军人情怀、高原情结、民族情感”在我的创作当中非常重要●中国艺术报:军人情怀、高原情结、民族情感,这三个DNA般的关键词,对您意味着什么?
◎张千一:如果没有军人的经历,我的作品可能达不到今天的境界。在作品中始终追求家国情怀,追求大爱,这和军人经历有关。我崇尚具有崇高感的作品。说到高原情结,我的很多作品和边疆民族地区、和高原有着特殊关联。民族情怀缘于我到过许许多多少数民族地区采风,云南我就去过40多次,西藏、新疆、内蒙古、广西、宁夏,包括其他民族地区,我经常去采风。少数民族文化对我的滋养是非常重要的,我有很多作品都是写少数民族题材。所以我觉得军人情怀、高原情结、民族情感在我的创作当中是非常重要的。
张千一上世纪80年代初军装照
●中国艺术报:您出生于军人家庭,同时还是音乐家庭,父亲曾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还是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的演奏员,您认为父辈对您的深刻影响在哪里?
◎张千一:我从小受两方面影响。一个就是我出生于军人家庭,我从小生长在沈阳军区大院,受军队大熔炉的影响非常深,以致我到后来当兵,而且我这一辈子其实从来没离开过军队。还有一个影响就是我们是艺术家庭,我父亲在沈阳军区前进歌舞团工作。小时候我就听我父亲单位排演的艺术作品,包括声乐、器乐、舞蹈、歌剧等等,尤其是歌剧对我的影响是非常重要的。
其中一部歌剧《菊花岛》就是用鄂伦春族音乐素材创作。它的音乐对我影响太深刻了。一直到我后来创作的第一部交响作品《北方森林》,其实我并没有更多了解少数民族地域的音乐文化的基础。当时单位领导问我要写什么题材的作品,我就想起从小听到过鄂伦春族素材的这部歌剧。我说我干脆就写北部边疆地域风貌的作品。我就到了鄂伦春族聚居的阿里河,后来创作了《北方森林》。
●中国艺术报:您的哥哥张春一和弟弟张宏光也都是音乐界的知名人物,兄弟仨还被誉为“张氏三杰”,少时成长阶段兄弟三人有着共同的艺术理想么?
◎张千一:我学音乐受我哥哥影响,我弟弟学音乐是受到我哥哥和我的影响。我哥哥先学音乐,学双簧管,我随后也学管乐,学吹大管。到沈阳音乐学院附中读书后,虽然是学木管乐器,但总觉得我有颗想搞创作的心。我坐在乐队中,虽然吹奏的是大管的低音声部,但脑子总是仿佛听到高音线条,就是旋律声部,以及当中和声的声部。我总觉得,动笔进行创作,更能表达我对音乐的诉求。所以,大概15岁开始编配作品,而且是编配管乐作品,这对我的帮助非常大。因为我编配出来的一些总谱,当时学生们就可以演奏,我就能听到音响效果。我对音响的概念就得到重要提升。我自己当时做乐队演奏员演奏《黄河》《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包括其他八大样板戏。当年我演奏这些作品,对我现在创作也有很重要的帮助。
张千一(中)与哥哥张春一(右)弟弟张宏光(左)上世纪90年代合影于录音棚
●中国艺术报:您少时求学的这段经历,以及各种民族音乐的吸收与浸润,这跟现在的年轻人学音乐的方式不一样。
◎张千一:在创作的成长过程中,一个是学习经历非常重要,还有一个就是成长经历。小时候听到过的可能终身不忘。我自己的学习经历也是非常独特的——学习、实践,再学习、再实践,再再学习、再再实践。
我从小在音乐学院附中读书,之后并没有马上考大学,而是进入到了社会当中去锤炼自己。然后我考进上海音乐学院学习,后来回到文艺团体搞创作。最开始是学习技术方面的知识,再进入到实践中后,遇到的问题就不太一样。有几年的工作经验后,我又去读研究生,那时候就是带着更多问题、课题去读书。第二次的工作实践经历了18年。这18年中我创作了大量作品,包括器乐作品、影视作品、舞台作品、声乐作品。主要的声乐作品都是在这18年里创作的,2002年我再一次考入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攻读作曲与作曲技术理论专业博士。带着这么多年实践所积累的经验和困惑重新回到学校后,我的学习更加有方向。我要做什么?我将来要拿出什么样既有艺术性又有很高思想站位的作品?这些问题逐渐有了清晰的答案。我深感如果经过几十年的创作没有及时地再储备自己、再武装自己,可能艺术资源就会枯竭。正是由于这种特殊的学习经历,所以我现在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
●中国艺术报:不得不说,天赋还是非常重要的,当年名不经传的您参加了1981年的首届全国交响乐作品比赛,您的交响音画《北方森林》一举夺得一等奖,真可谓一鸣惊人,而且那时您只有21岁。回头再看当时《北方森林》的创作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张千一:《北方森林》是我的处女作,其创作对我来说非常有难度,但是好就好在年轻,无所畏惧。通过《北方森林》的创作,我有特别深的体会——成熟与否是个相对的概念,真诚是最重要的。因为越是年轻,创作热情越是宝贵,完全是真情的流露。前一阵我还碰到同行们,他们说《北方森林》现在听来还是很打动人。其实,我现在这个岁数是写不出来《北方森林》的,可能是现在的年龄已经缺失了非常质朴的纯情。我也许能写出很宏大的作品,写很深刻的作品,甚至写得可能比《北方森林》还好听。但岁月就是岁月,现在的作品一定没有《北方森林》那样有灵性。它是一种青年人的真诚,会感觉到好像你的眼前都是春天,一切都那样美好。特别感谢这个时代,在我创作初期就赶上了改革开放,非常幸运。创作《北方森林》时我就感觉到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感觉一切都有希望。《北方森林》的主题一出来,你就能够想到那样一个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年代。作品是一个时代最好的印记。《北方森林》对我意义重大,我也因为它登上了中国乐坛。1981年,张千一为中央乐团艺术家讲解《北方森林》●中国艺术报:后来有没有跟当时的评委沟通过,他们为什么会选中这个作品?其实当时也有很多先锋的,也有一些很厉害的作曲家,为什么《北方森林》获得了一等奖?◎张千一:说起《北方森林》的获奖,老师们觉得《北方森林》在当年的参赛作品中是有新意的作品。我用了印象派的、色彩性的表现手法以及五声纵合化和声语汇,同时遵循了传统音乐创作的总体风格。首届全国交响乐作品比赛中,汇聚了从新中国成立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期几十年以来积累的优秀作品,几代作曲家聚集一堂,特别令人关注。总的来说那一届参加比赛的获奖作品都是上乘之作,我后来几乎都听过。我的机遇非常好,要是没有《北方森林》获奖,还不知道要走多么漫长的道路。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更加坚定了要从事音乐创作工作,立志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中国艺术报:“去民间汲取,向生活学习”,是您一直以来提高自身艺术修为的重要路径,这条路是不是也是从《北方森林》开始的?据说当时您深入到鄂伦春地区收集素材,一头扎进深山老林就是一个半月,中途还得了严重的疟疾,凭着年轻硬是在四面透风的木克楞里挺了过来。 ◎张千一:我当时并没有生活的阅历,也没有去许多地方进行过采风。但是从这部作品开始,我真的感受到了生活是多么重要。因为这部作品我到鄂伦春自治旗去采风、生活了45天,阿里河当时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我那时坐着硬板火车,从北京到沈阳,从沈阳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到齐齐哈尔,从齐齐哈尔到加格达奇,再从加格达奇到阿里河,到了一个非常陌生、非常艰苦的地方,但我真正感受到了生活的力量,它赠与我的素材十分宝贵。从那之后,我走过了许许多多地方,接受不同民族的文化滋养,接受生活的滋养。1980年,张千一(中)在阿里河与达斡尔族同胞安布库(左一)等合影 2018年中国文联、中国音协组织“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活动,时隔38年有机会重回阿里河,见到了许多鄂伦春族的老朋友,其中有一位80多岁的歌唱家,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色尔古楞,还有几位当年将近60岁的乌兰牧骑老队员,见到特别亲。他们见我感觉也是特别亲。他们不一定能够完全听得懂交响乐,但是他们觉得有一个年轻人曾经到这个地方深入生活,用他们的素材创作了一部大型的交响作品,他们感觉到非常自豪。●中国艺术报:回看您40多年的音乐创作,几乎是步履不停,有没有分阶段地总结过您自己的创作历程?◎张千一:一些理论家将我的创作归纳为四个周期。我最早的创作主要集中于器乐作品的创作,就是上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初。这个期间主要还是学习一些近现代创作技法,写了大量室内音乐,纯器乐作品。80年代中后期也开始创作一些电影音乐。90年代初期一直到2000年左右,是我创作声乐作品最多的时期,我主要的声乐作品都是在这10年创作的,比如《嫂子颂》(1991年)、《青藏高原》(1994年)、《走进西藏》(1995年)、《相逢是首歌》(1996年)、《在那东山顶上》(1999年)、《传说》(1999年)。90年代末期我还创作了舞剧《大梦敦煌》《野斑马》的音乐等等。到2000年之后,在上音攻读博士学位期间创作量比较小,以舞台剧音乐为主,当然影视作品还在创作。博士毕业之后,主要创作大型作品,尤其是卸任总政歌舞团行政职务后,创作的时间更多了,这个阶段创作的都是大型作品,比如大型交响套曲《长征》《我的祖国》、民族管弦交响曲《大河之北》等等,这几部作品都是多乐章的。当然,歌剧创作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其实始于我在原总政歌舞团工作期间,陆续写了一些歌剧作品,但更重要的歌剧是在近些年完成的,一个是2015年到2017年创作的歌剧《兰花花》,一个是2020年到2022年创作的歌剧《青春之歌》,还有2023年11月上演的民族歌剧《映山红》,这三部都是国家大剧院委约创作的歌剧作品。●中国艺术报:上世纪90年代,您进入一个歌曲创作的集中阶段,有没有分析过为什么会那么高产,并且创作出了那么多高质量的作品?◎张千一:上世纪80年代我只创作器乐作品,认为我们是搞器乐作品、交响乐创作的,歌曲体裁太小,难度不大。其实主要还是没有底气,事实上写歌也很难。1991年我接到了电视剧《赵尚志》的音乐创作任务,接触到了一位导演写的歌词,他的歌词写得特别棒,这让我歌曲创作的起点非常高,这位导演就是《赵尚志》的导演李文歧。他把歌词给我时,我看到后一下就懵了,我说这是什么歌词?“嫂子,嫂子借你一双小手,捧一把黑土先把鬼子埋掉;嫂子,嫂子借你一对大脚,踩一溜山道再把我们送好;嫂子,嫂子借你一副身板,挡一挡太阳我们好打胜仗,憨憨的嫂子,黑黑的嫂子,黑黑的你。”他把歌词放在我那儿,说半年之后《赵尚志》做后期时再来找我。电视剧拍完,他到北京找我,我还没写,我不知道这个词怎么写。他说都做后期了,要开始录音了。我就反复琢磨“嫂子”这俩字,据我了解,中国的歌曲创作当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字。但是剧中抗日将领孙朝阳是嫂子带大的,日本鬼子把他抓去了要枪毙,头天晚上他就老念叨他的嫂子,东北讲老嫂赛母,嫂子其实具有母亲的这样一个作用。我就反复的琢磨,一定要把“嫂子”写好,因为这俩字是核心,绕不开。我就设计像说话那样唱“嫂子”俩字,最后我的主题出来了,所有的“嫂子”俩字都是上行的大二度,就像说话似的,所以这首歌恰恰成了具有极高学术价值的歌曲。它是用动机发展而成的拱形结构的一首歌曲,这在声乐作品中特别少见。文学的先导性作用太重要了。你绕不开它的时候只有研究词、字对音乐的主导性作用。歌曲开头用清唱,这在流行歌曲当中很少见,流行歌曲一般都有个前奏,但这首歌是没有前奏的,一上来就是一声大喊“嫂子”。《嫂子颂》最开始不是主题歌,我们到录音棚里录音,大家都说这个歌太好了,竟然不是主题歌,有点遗憾。当时这部剧的片尾曲已经做完了,李文歧导演说再花一些经费,重新做片尾,就把这首歌升格为主题歌。 有学者研究我90年代的歌曲创作,数量并不多,几十首,但有影响的作品非常多。1993年创作的《女人是老虎》,也是非常有影响力、非常独特的一首歌。李娜当时办一个交响音乐会《我从黄河来》,我来组织她这台音乐会的创作,词、曲作家们写了很多作品,那个时候思想解放大家都愿意选择歌唱爱情的作品,说自己所想、唱自己所思,我就觉得这台音乐会缺一首特别有欢乐情趣的作品。词作家石顺义写的其它歌词都被别的作曲家选走了,就《女人是老虎》的词没人选。大家可能是觉得它叙事性太强了,写起来会麻烦一些,于是我就写了《女人是老虎》。1993年,改革开放已经十几年了,人们已经逐步开始走向富裕,但工作压力却大了起来。我觉得当时民众特别需要有一种诙谐、轻松、愉快歌曲来放松自己。结果在演唱会上,这首歌一唱,一下子传遍大街小巷,成为了“爆款”。●中国艺术报:接下来就该是您歌曲创作的高峰《青藏高原》了。据说您创作这首歌曲是在从没有到过西藏的情况下用很快的时间写出来的,“呀啦索”像旋风一样席卷大江南北,而由此也开启了您的“高原情结”,您似乎对高海拔有着一种痴迷的眷恋,吸引您后来陆续进藏采风十余次? ◎张千一:1994年创作的歌曲《青藏高原》,既有它的必然性、也有它的偶然性。必然性就是经过了多年对西藏风格音乐作品的准备,偶然性就是给李娜创作。在1994年八、九月份的一次聚会上,李娜唱了一些老歌,其中就包括《北京的金山上》,我一听她唱这首藏族歌曲唱得特别好,便说有机会给她写一首。当年11月,电视剧《天路》让我写这个剧的主题歌,是为纪念青藏公路通车40周年创作的电视剧。看完剧本我很感动,当时他们拿来了一首词,我认为这首歌的歌词应该是天人合一的,既然是写《天路》,修青藏公路,要天人合一。我说这歌词光写了人,没有天,像青藏高原这么一个特殊的地域要有天。后来我就拿出了《青藏高原》的歌词,导演看了后说就这个词了。《青藏高原》是写人在自然面前的一种感叹。这首歌是专门为李娜写的,歌曲创作过程中我还叫李娜到我家里来试唱,磨合了三次。最后那句极高的“那就是——青藏高原”,是李娜建议说还可以再高一些音调,她还可以唱得更高。歌曲创作 “词、曲、唱”三位一体很重要,歌唱家的尝试和打磨,真正能够通过她的个性把歌曲的艺术感染力发挥到极致。也正是凭借《天路》这部电视剧的音乐,我第一次获得了“飞天奖”最佳音乐奖。1995年为电视剧《孔繁森》创作歌曲《走进西藏》,我第一次走进西藏,写《青藏高原》时还没去过,一直心怀向往。去西藏的这次采风让我刻骨铭心,因为我经受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可以说是生死考验,住了很多天医院,出院后我在拉萨待了好长时间,那个时候感觉很幸福。《走进西藏》从采风到写出来,比创作《青藏高原》的时间多了很多,“走进西藏也许会发现理想,走进西藏也许能看见天堂,走进雪山、走进高原、走向阳光”这也是我写的歌词,可以说是用生命的感悟写的。1999年,张千一在昌珠寺与藏族孩童在一起
《青藏高原》的第一声“呀啦索”仿佛从天而降,那个声音是天上洒下的声音,而《走进西藏》是从平地一点点走向高原的。《走进西藏》也成为了一首非常有影响力的作品,藏族同胞现在还在用多种形式在唱,我听过很多版本的《走进西藏》,都唱得非常好。●中国艺术报:后来您又创作了脍炙人口的歌曲《在那东山顶上》,这首歌曲跟《青藏高原》《走进西藏》不论是体裁还是题材都不同,它是来自于历史深处的。2014年,张千一(右)与电影《益西卓玛》导演谢飞◎张千一:《在那东山顶上》是电影《益西卓玛》的主题歌。《青藏高原》和《走进西藏》之后,我觉得我创作西藏题材风格作品的资源有些枯竭,感觉不会再有更高的艺术高度了,所以就停了几年,其实写完那两首作品之后许多藏族题材作品都找到我,但我都回绝了,我觉得我可能写不动了。经过几年积累,谢飞导演找我写《益西卓玛》的音乐,我答应了。我觉得《益西卓玛》我会寻找其它的切入点,其中很重要的切入点就是仓央嘉措的情诗。我以仓央嘉措的情诗创作了《在那东山顶上》,这首歌的词其实是他留存下来的80几首情诗当中的两首。第一首情诗就是现在的歌名——《在那东山顶上》,“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白白的月亮,年轻姑娘的面容,浮现在我的心上”。第二段我选择他的另外一首情诗,“如果不曾相见,人们就不会相恋,如果不曾相知,怎会受这相思的熬煎”。仓央嘉措的情诗穿越了时空,太了不起了,非常深刻。创作中我得到了一些启示。创作一方面是需要有成熟的歌唱家来演绎,同时作为创作者也希望通过作品来挖掘更多年轻人。好作品需要有潜质的歌唱家们来演唱,这对于她们的艺术生涯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推动。2000年以后,我的创作更加综合,舞台剧作品、影视作品、器乐作品都有很多,但声乐创作并没有中断。为阿鲁阿卓创作了《格萨尔》,还有后来她演唱的《家园》等等。90年代我的创作很少有民族唱法的,几乎是通俗唱法的,这和那个时代整体的声乐作品创作审美趋向有关。那时是流行音乐通俗唱法发展迅猛的时期,特别值得一说的就是《青藏高原》这首歌曲的出现,对于“民通”(民族通俗)唱法有一个巨大推动作用。《青藏高原》后来有多种唱法演绎,都被定义为“民通”唱法。《青藏高原》应该是“民通”唱法一个重要的体现。所以我觉得“民通”唱法至少在90年代是一个非常先进的唱法,结合了民族和通俗,后来还结合了美声。这种唱法应该也是顺应时代潮流的唱法,我觉得也是一个特别重要的现象。2000年之后,我的许多声乐作品的创作就开始运用纯美声、纯民族唱法了。2019年我为大型原创交响合唱《奋进新时代》创作了《一个都不能少》,被誉为脱贫致富奔小康的标志性歌曲。这首歌是用陕北的《船工调》作为素材来创作的,风格性很强。王宏伟的演唱非常大气,把中国人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之下奔小康的豪迈意志演唱出来了。2000年后,我虽然一直在创作声乐作品,更加集中的创作是在歌剧里面来展示的。歌剧因为有人物,唱段非常多,声乐作品的戏剧性就要更加丰富。●中国艺术报:其实您一直没有停过采风的脚步,尤其近几年通过中国文联、中国音协的“深入生活、扎根人民”采风创作活动,深度采风创作,去了西藏、内蒙古、新疆等地,每一次艺术家们的“深扎”都带来了一台很完整很丰富的演出。
2018年,张千一在内蒙古呼伦贝尔
◎张千一:我从《北方森林》开始一直非常重视采风。祖国广袤的土地有我吸收不尽的艺术养分。几十年下来,我也走了很多的地方。中国文联、中国音协组织开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采风创作活动,很有意义。2016年,我们去了西藏,那一次走了15天,收获非常大,创作了许多好作品,推出了“格桑花开新时代”演唱会。2018年,我们又带着这台演唱会到拉萨和日喀则进行了汇报演出,受到西藏各族人民热烈欢迎。我也创作了《雅鲁藏布》《桃花雪》《拉萨之夜》等作品,反映了时代的变迁。2018年去内蒙古深度采风,不光是到了蒙古族生活的地方,还到了“三少民族”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和达斡尔族聚居的地方。那次采风收获也很大,推出了“歌从草原来”演唱会,我也创作有《梦中的骑手》《蒙古包》等歌曲。2019年开始,我们连续三年到新疆采风,用自己的作品为“文化润疆”添砖加瓦,我也创作了《天山南北》《那拉提恋歌》《我的阿勒泰》等歌曲,2022年推出了“新歌唱新疆”演唱会。2021年,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我们还把多个民族地区,包括西藏、新疆、内蒙古、宁夏、广西五大少数民族自治区还有云南、贵州、四川等地少数民族风格的作品融合在一起,推出了一台名为“各族儿女心向党”的大型演唱会。艺术家对创作一定要敬畏、要有感而发,艺术创作需要有一个很高的思想站位,要有思想性,这个思想性也是整体素质的体现。
2013年,张千一在新疆塔什库尔干采风
●中国艺术报:您近期的创作大部头的作品比较多,更呈现出一种厚重感,可以说您还在不断修炼、磨砺和拓展着自己。
◎张千一:音乐创作除了思想性,很重要的还要有艺术性,要有艺术品位。艺术性需要技术来支撑,没有技术你即使想写什么也写不出来。另外,我们现在老是在讲可听性,我的感觉是在寻找人类共通的可听性。共通的可听性在哪呢?还是要来源于生活。艺术源于生活但是要高于生活。我还有一个观点是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还于”生活,最后你把艺术又还给了生活。比如说《青藏高原》《在那东山顶上》这些歌曲我真的还给了生活。包括在西藏听这些歌,当地的藏族同胞都把它们当作了民歌。记得有次音乐电视大奖赛给选手出综合素质题时,放了一首《在那东山顶上》,是藏族的老阿妈弹着扎年琴自弹自唱的,我听的时候特别感慨:这还是《在那东山顶上》吗?它真的已经还给民间,还给生活了。将来可能人家也不知道这首歌是张三李四写的,但是它成了他那个民族音乐宝库中的一份子。艺术来源于生活,我们向生活学习;我们要提炼,站在高位上,要高于生活;最后要能把作品还给生活。我认为这样的一种循环特别完美。
6“在更重要的精神层面要做的事——用你的音乐说话”●中国艺术报:您曾经说过“在我的音符里,祖国是至高无上的主题”,近些年您创作的大型音乐作品《我的祖国》《大河之北》《长城》等,其实都体现了您对祖国、对土地的爱恋。作为新时代的创作者,您希望创作出什么样的作品来回馈时代?艺术家怎么登上高峰?◎张千一:艺术家应该有自己的使命感,要为我们这个时代创作出有分量、有价值的作品。2021年我创作了交响合唱《万岁,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因为我觉得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这个非常重要的历史节点,艺术家要有自己的表达。这首作品虽然标题看起来是很直白,但是它是我们发自内心的一种表达。这首合唱现在在音乐会演出中广泛使用。我好多作品都体现了思想性和艺术性高度结合这样的一个美学观念。创作歌剧《青春之歌》,虽然写的是上世纪30年代进步青年所追求的理想,但是作为艺术家我们想表达的还是人活这一辈子要有信仰、有理想、有追求,尤其是青年人,我觉得现实意义太大了。现在的青年人们有没有信仰?有没有理想?需要我们通过作品来引导。创作歌剧《青春之歌》所要表达的最终诉求,就是要有信仰,不管历史如何发展,不管社会如何进步,信仰不可缺失。还有就是歌剧《映山红》的创作。江西我去过好几次采风,为了《映山红》我再次从兴国到瑞金,深受震撼。“如果精神有颜色,那一定是‘苏区红’。如果信仰有声音,那一定是‘哎呀嘞’。”这就是我创作这部歌剧一个最明显的指引。映山红就是“苏区红”,“哎呀嘞”就是兴国山歌。这部作品在宣示着在我们现在幸福美好生活的环境下,应该永远有一种追求。有理想、有信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才能不断强盛,永远向着你既定的目标发展。这也是艺术家在更重要的精神层面上要做的事情——你要用你的音乐说话。
2019年,大型交响套曲《我的祖国》在国家大剧院演出结束后张千一向观众致意
可能是年龄的缘故,我现在与当年创作《北方森林》视角的确不一样。我还是比较关注宏大的主题,另外是一定要写有分量、有精神含量的作品。我们现在常讲文化自信,文化自信需要艺术家通过作品去体现。我现在的创作压力还是很大,但是我不会随波逐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太符合我创作的一贯主张和愿望了。艺术就应该到泥土当中去、到生活当中去,不能闭门造车。像创作大型交响套曲《我的祖国》,用两年时间是写不完的,其实是经过了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积累,才能写《我的祖国》。我所有的采风、体验生活都没有白去,它都为我的创作进行了很好的积累和储备,收获了更多的启发和思考。作品一定要扎扎实实、有血有肉,这个血肉从哪里来?还是从生活当中来。所以我还要继续努力,还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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